是什么把我们和我们的近亲猿类区分开来的呢?这个问题,无论正确与否,总是周期性地困扰着人类学家。他们的讨论通常集中在语言、工具使用、创造力或我们非凡的创新能力上。
可以肯定,20年前这些答案会排在“人类独有”榜单的首位。但是,随着我们对灵长类表亲的认知和行为能力的不断了解,我们和它们之间的界线变得模糊起来,这事关行为的程度和复杂性,而非是否存在的问题。
以工具的制作和使用为例,黑猩猩掏白蚁时擅长选择和改造草茎作为“钓竿”,但它们的创新能力有限,因此在工具开发上没有表现出像人类那样的迅猛势头。
然而,人类行为中有一个方面是我们所独有的,却很少成为这些讨论的焦点。这一特质对我们这个物种的生存是如此重要,甚至在过去50万年中进化出一个广泛互联的生物、心理和行为系统网络来支撑它。
而直到10年前,我们都还没有尝试理解这一特质,而是错误地认为它没有意义,甚至可有可无——这种特质就是人类父亲的角色。它没有立即浮现在我们脑海中这一事实,表明在我们这个社会,对这位关键角色是极度忽视的。
10年前当我开始研究父亲这一角色时,我认为他们对孩子的生活贡献甚微,对社会贡献更少,一个男人可能表现出的任何养育行为都是学习的结果,而非与生俱来的为人父的技能。
媒体上关于父亲的报道集中于他们的缺席以及由此给社会带来的后果,尤其是在儿子身上出现的反社会行为和吸毒成瘾。几乎没人认识到,大多数男人,不论是否同住,在子女生活上都有所投入。
可以肯定的是,父亲与孩子难以培养出母亲与孩子那样深厚的情感纽带,父亲的角色被限制在次要地位上,由于工作的缘故,他们与家庭有些疏远。文学作品中缺乏广泛性且笼统刻板的父亲形象着实令人震惊。
作为一名人类学家,我很难接受这种描述,原因有二。
刚开始灵长类动物学家的研究生生涯时,我就知道,父亲在完成交配后不是立刻离开而是选择留下来的这种行为在灵长类动物身上极其罕见(仅限于南美洲的几种猴子,在猿类身上完全没有体现),而人类则是个例外。
事实上,我们是仅有的5%有专职父亲的哺乳动物之一。我知道,考虑到进化的极度节俭天性,除非父亲对子女的投入对人类物种的生存至关重要,否则人类的父亲角色,包括其复杂的解剖学、神经学、生理学和行为学变化,将不会出现。
其次,一名人类学家所接受的训练,包括对理解人类物种必不可少的社会结构和实践。我惊讶地发现,我们把这个关键角色放在显微镜下来分析的时间是多么的少。一个又一个人种学研究关注家庭和母亲的角色,并适当承认抚养孩子的合作性质,但父亲却极少成为特殊的观察对象。
当我们对自己物种的认识有如此明显的差距时,我们怎么能真正称自己为人类科学家呢?因此,部分是由于不久前刚为人父母所驱使,我开始了一项研究计划,围绕着两个非常宽泛和开放的问题展开研究:人类的父亲角色是什么?其作用是什么?
要理解父亲的角色,我们必须首先理解为什么它在人类中进化出来,而不是在其他类人猿中。答案不可避免地取决于我们独特的解剖结构和生命史。
任何父母都知道,人类婴儿出生时极其依赖父母的帮助,这是由于产道变窄(这是我们两足行走的结果),加上我们异常巨大的大脑——它比与人类体型相当的其它哺乳动物的大脑大六倍。
这意味着,为了确保母亲和婴儿的生存以及人类物种的延续,我们进化出了缩短的妊娠期,使头部能安全地通过产道。其结果是,人类婴儿在大脑完全发育前很早就出生了。
但这种子宫内精力消耗的减少,并未使母亲产后消耗的补偿时间增加。确切地说,儿童生存所需的最低哺乳期也大大缩短;婴儿的断奶年龄可小至三、四个月。这与黑猩猩的五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为什么会这样呢?
如果作为一个物种,我们原本与黑猩猩遵循着同样的进化轨迹,那么我们两胎之间的间隔将会很长。
人类大脑如此复杂,如此耗能,这使我们无法替换——更不用说增加我们的人口。因此,进化选择了我们物种中那些能够更早让孩子断奶并恢复生育的成员,确保他们的基因和我们物种的生存。
但因为大脑在此前已有了相当的发育,妊娠和哺乳期长度的这些变化导致出现了一个全新的生命历史阶段——童年,进化出一个独特的人类角色:蹒跚学步的孩子。
生命史描述了一个物种一生中的能量分配方式:生命的传播。如何在繁殖、发展和维持之间对此进行分配,将影响生命过程的各个方面,如妊娠和哺乳时间、性成熟年龄、产仔数和寿命。
在大多数物种中,包括除我们之外的所有灵长类动物,这将导致出现三个不同的生命阶段:婴儿、幼年和成年。婴儿期是从出生到断奶;幼年期是从断奶到性成熟;而成年期是从性成熟到死亡。但人类有五个生命阶段:婴儿、儿童、少年、青少年和成年。
儿童阶段是从断奶到饮食独立的阶段。我们人类在婴儿能自己寻找和加工食物之前,早就让他们断奶了。因此,一旦断奶,他们仍然需要成年人的喂养,直到他们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到那时他们就成了青少年。
因此,妈妈早些生下孩子,并且减少了哺乳时间。这对她来说肯定意味着一场大胜吗?由于哺乳是对进一步受孕的防御,一旦结束,妈妈将很快再次怀孕,为下一个饥饿的胎儿投入更多宝贵的精力。她将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照管和喂养快速发育的幼儿。
这个时候,她需要帮助。大约80万年前,当这些生死攸关的问题首次出现时,她的女性亲属就会介入。她会求助于她的母亲、姐姐、姨母、奶奶,甚至大一点的女儿来帮助她。
但为什么不向爸爸求助呢?同性个体之间的合作通常早于异性个体之间的合作,即使异性合作个体是爸爸。这是因为与异性保持互惠关系比与同性保持互惠关系在认知上更费力。
此外,这必须对爸爸的基因有足够的好处,使它能放弃与多个雌性交配,转而只专注于一个雌性的后代。而那时尚未达到这一关键临界点,因此女人们相互充当了这一关键角色。
但50万年前,我们祖先的大脑容量又有了一次巨大飞跃,仅仅依靠女性帮助突然就不够了。这个新大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耗费能量,婴儿出生时更加无助,而现在为我们的大脑提供能量所需的食物——肉类,比以前更难捕捉和加工。妈妈需要在其女性亲属之外寻找其他人的帮助。一个像她一样对孩子有基因投资的人。
这当然,只能是,爸爸。
没有父亲的参与,孩子生存受到威胁,他的基因遗传也受到威胁。因此,总的来说,留下来是有道理的。父亲受到激励只对一个雌性和一个家庭负责,而拒绝与其他雌性进行交配,因为那样的话他的父权就不是很稳固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人类生活复杂性的增加,人类生命史的另一个阶段也逐步形成:青春期。
这是一段学习和探索的时期,之后伴随着性成熟而来的各种焦虑开始出现。有了这一个体,父亲的角色就真正显示出自己的重要性。因为对一个青少年来说,有很多东西要教给他:合作规则,狩猎技巧,工具制造,以及风土人情。而母亲仍专注于生育下一个孩子,她们能传授给孩子的实际生活经验数量受到限制,所以是爸爸成为了孩子的老师。
如今,我和同事在全球各地对父亲们进行研究,情况依然如此。在所有的文化中,不管其经济模式如何,父亲都会教给孩子在特定环境中生存的重要技能。
在肯尼亚的Kipsigis部落,父亲教给儿子种茶的实用赚钱技能。从9或10岁起,男孩就被带到土地里,学习种植作物的实用技能。但此外,或许更重要的是,他们被允许和父亲一起参加只有男性参与的交易类社交活动,确保其具备谈判技巧和必要的人际关系,这对在这个艰苦的微小生活环境中取得成功至关重要。
与此相反,在刚果民主共和国的森林里,Aka部落的孩子不分男女每天都和他们的父亲一起网猎。Aka男人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亲力亲为的父亲,把将近一半醒着的时间都花在和孩子们亲身接触上。这使他们能手把手将网猎的复杂跟踪和捕捉技能传给下一代,同时也教会儿子如何承担未来的父亲角色。
即使在西方,爸爸也是重要的教育资源。
在我的《爸爸的生活》(The Life of Dad)一书中,我认为父亲有无数种不同方式来扮演其角色,这取决于其所处环境。但如果仔细观察,我们会发现,所有方式都在履行教学这一义务。
因此,尽管西方的爸爸们似乎没有公开传授实用的生活技能,但他们确实传授了许多在我们这个竞争激烈的资本主义世界里取得成功所必需的社交技能。在这种环境下取得成功依然要靠精确的社交来润滑。了解这些互动规则和掌握它们的最佳人选,将使你获得巨大的领先优势,即使它只是爸爸关于妥善安排事务的常识。
父亲对孩子和人类物种的生存如此重要,进化并非碰巧让其担当这一合适角色。和母亲一样,在进化的塑造下,父亲也在生理、心理和行为上做好了为人父母的准备。我们不能再说母爱是本能而父爱是后天习得的了。
新晋妈妈的荷尔蒙和大脑变化也反映在爸爸身上。睾丸素水平不可逆转的下降和催产素水平的变化,让男人准备好成为一个敏感且反应灵敏的父亲,与孩子的需求合拍并准备好建立亲情关系,不主动寻找新伴侣。
当男性睾丸素水平下降时,化学多巴胺的奖励就会增加,这意味着当他与自己的孩子互动时,他会得到最美妙的神经化学奖励。他的大脑结构里对养育子女至关重要的区域会发生变化。在古老的大脑边缘核心部分,与情感、养育和威胁检测相关的区域,灰质和白质有所增加。
同样地,随着连通性和神经元绝对数量的增加,新大脑皮层的高级认知区也大大增加,这一区域将提高同理心、解决问题能力和规划能力。
但至关重要的是,爸爸没有进化成妈妈的镜像,即一位男性母亲。进化讨厌冗余,如果一种类型的个体就能独自完成的角色,进化就不会选择彼此重复的角色。相反,爸爸的角色逐渐演变成妈妈的补充。
这在大脑本身的神经结构中再清楚不过。在2012年的功能性核磁共振(fMRI)研究中,以色列心理学家希尔·阿齐尔探究了父亲和母亲在观看孩子视频时大脑活动的异同。她发现父母双方似乎都渴望理解孩子的情感和实际需求。父母双方的大脑中与同理心相关的区域都出现了活动高峰。但除此之外,父母之间的差异非常明显。
母亲的活动峰值出现在大脑边缘区域——与情感和风险检测相关的古老核心区域。父亲的峰值出现在大脑新皮层,尤其是与规划、解决问题和社会认知相关的区域。
这并不是说爸爸的大脑边缘区域和妈妈的大脑新皮层没有活动,而是记录下最多活动的大脑区域明显不同,这反映了父母在进化过程中各自扮演的不同发展角色。
如果孩子由两位父亲而非一父一母带大,人类大脑的可塑性确保了主要负责照管的爸爸,大脑两个区域(妈妈区和爸爸区)都表现出较高水平的活动,以使自己的孩子仍然受益于一个完整的发展环境。
父亲和他们的孩子已经进化出一种对彼此发展至关重要的行为:追逐打闹游戏。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一种游戏形式,它有大量身体接触,比如把孩子多次抛向空中,跳来跳去,挠痒痒,伴随着大声欢笑。
这对父子关系和孩子的发展至关重要,原因有二:
第一,这种充满活力的行为的奇异天性,使父亲能很快与孩子建立情感纽带,这是一种获得维系牢固关系所需的神经化学物质的高效方式,这在我们时间匮乏的西方生活中至关重要。在我们的生活中,父亲通常不是孩子的主要照顾者,现在依然如此。
第二,由于游戏的互动性和它固有的风险性,它开始教会孩子人际关系的礼尚往来,以及如何正确判断和处理风险。甚至从孩子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教他们这些重要的人生课程。
我们怎么知道父亲和孩子更喜欢追逐打闹游戏而非拥抱呢?因为荷尔蒙分析表明,当涉及到彼此互动时,父亲和孩子的催产素水平都会达到顶峰,这表明一起玩耍会得到更多回报。母亲和婴儿的相应高峰期出现在她们表现出爱意的时候。
所以,再强调一下,进化使父亲和孩子都准备好一起进行这种重要的发展行为。
同样地,父亲对孩子的依恋也演变成了与母亲截然不同的依恋。
依恋是指当我们与某人处于一种密切的情感关系中时进入的一种心理状态——想想恋人、父母和孩子,甚至是一些最好的朋友吧。
在所有情况下,拥有牢固的依恋关系是安全基础,我们可以从这个基础出发去开辟和探索世界。知道自己总是能回到依恋的焦点上来寻求情感和帮助,我们就会感到安全。
就亲子关系而言,对母亲和孩子之间的依恋最准确的描述,是排他性的、基于情感和关怀的内向二元关系。
相反,父亲对孩子的依恋包含着爱和关怀的成分,但它是建立在挑战的基础上的。
这种重要差异使得父亲让孩子面向外部世界,鼓励他们去认识其他人,建立人际关系,在世界上有所成就。
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依恋关系,研究一再表明,父亲们尤其鼓励子女充分利用他们所学到的东西。
是父亲帮助孩子养成适当的社会行为,培养孩子的价值观。
回顾我们10年前的知识库,将其与我们今天的知识进行比较,我的结论是:
我们需要改变关于父亲的谈话内容。是的,有些父亲缺席,有些母亲也缺席,还有一些可能是营销广告或卡通片中不称职的角色,几乎不会操作洗衣机或独自照顾孩子。但大多数父亲都不是这些人。
我们需要拓宽对父亲的认识范围,把所有在孩子情感、身体和智力发展方面投入精力的父亲都纳入其中,无论他们与孩子是否生活在一起。我们需要讨论训练孩子踢足球、读睡前故事、给孩子找出袜子、吓跑夜间怪物的父亲们。
他们促进孩子的心理弹性,为他们进入日益复杂的社交世界搭好架子。这些人并不是由他们与子女的遗传关系来定义的,而是因为他们挺身而出履行职责——继父、善交际的父亲、祖父、朋友、叔叔和男朋友。
通过扩大这一谈话和分享新获得的知识,我们使父亲们能与孩子建立更深厚的感情,这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好处。今天那些在家务劳动中将父亲与母亲同等看待的儿子们,当他们自己为人父母时,也会遵循这一角色榜样。
这将导致一个文化变化的发生:在家务劳动中走向平等;在职业发展中分担育儿负担(这在今天是由母亲们一肩挑的);以及男女薪酬差距的缩小。
进一步说,父亲的特殊作用在于让自己的孩子准备好进入家庭之外更广阔的世界,包括塑造情感发展与行为发展,传授社会行为规则和语言,通过处理风险来帮助建立心理弹性,应对挑战和克服失败。
当我们深受青少年心理健康危机困扰的时候,生活在运行着新的社会规则、由数字在线生活塑造的世界里,明白这一点,可以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
男人已经进化好成为父亲,是育儿团队中平等但又至关重要的独特部分。不承认他们的身份,不支持他们所做的事情,我们就真的在错过机会。约80%的男性渴望成为父亲。我相信现在是我们努力去真正了解他们的时候了。
本文由“放牛班的秘密花园”编译自Aeon
作者:Anna Machin, 译者:Sunni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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